我从商。前十年做营销和采购,后十年做工厂管理。因为为人有些书生气,在我所处的行业中面对有些事,经常需要经历一些内心挣扎。这些挣扎有的不可为人道,都沉淀在心里。因为网络小说的兴起,网上写作给我提供一条很好的倾述渠道。也很幸运,从一开始,写的小说就有人看,有人喜欢,这给了我天天于工作忙碌之余抽时间写作的强大动力。我就这么写下来了,一写十年。
我写小说比较随心所欲,各种题材,完全看自己当时的爱好,写过穿越、架空,还写过狐狸精,当然大家*惦记的是我写的所谓商战小说。我想大家惦记得有道理,因为我这二十几年见的商场好玩的事情多,有料,写出来都是实打实的真材实料,没经历过的人可能想都想不到,所以大家爱看,看的同时,经常有人在后面跟帖与我讨论他们撞到的实例。写网络小说*有意思的就是这么互动,我爱看互动,我写作*初*喜欢做的游戏是:啊,你们都预测角色往那儿走,那么我偏不,我偏偏要从记忆内存里挖出*冷僻的事件让你们都猜错。
但无心插柳,想不到写作的过程不仅仅是输出,也是回顾自省,逼自己不断学习提高的过程。因此写着写着不禁思考这一路走来遇见的各种事件,它们为什么发生,又为什么有如此结局,市场的大手,政策的大手,究竟在其中起到什么样的作用。寻找答案时,搜集过去的报纸,翻阅过去的报告文学,以及阅读历年出台的中央文件汇编,同时结合我自己的经历对照着想,有种原来如此的醒悟。于是,便不再满足于单纯写一个事件。正好当时手头在写的一篇文章因为框子偏言情,格局小,写着写着觉得盛不下我那时喷薄欲出的思路,于是心中有了写《大江东去》的念头。
我*初给文章起的题目是《大江东去三十年》,顾名思义,就是写1978——2008这三十年来我所见所闻的改革开放。我当时着重想描述的是改革开放初期从完全的计划经济摸着石头过河去往市场经济途中的各种矛盾冲突,对市场从自发的追求到自觉的追求,人们在其中有些不可思议的理想主义。渐渐地随着经济发展,人们的追求从原本单纯的解决温饱问题变为五花八门,现实冒头,利益团体成型,矛盾冲突的主体从过去的冲破保守藩篱,变为*实际的各种利益团体的较量。为了全景展示那段历史,我选择——当然也必然,只能选择——当时四种*典型的经济体,村镇集体、个私、国营和外资,由此,树立四位主角。
虽然《大江东去》的初稿整整写了180万字,可我*初一直写得很顺利,因为主角配角的原型都是我见过的人,有些事件是我亲身经历,我写得兴致盎然。但写到上世纪九十年代中期,我开始卡壳,没激情了。我那时候很暴躁,停笔了一阵子,好好想了一阵子。因为改革开放在九十年代中期出现停滞了,经济改革越来越受到政治结构的束缚,无法再有大的突破。而人们的理想主义也在消退,体制内外的理想主义到这时已经消失得七七八八。两者叠加,社会变得沉闷。因此我写到1998年,搁笔。我无法写我不喜欢的东西。
可没写的后十年成了我的心病。包括《大江东去》出版时候,不同的出版社给我谈时,都问起,后十年什么时候写。我虽然告之这后十年是我不敢苟同的十年,我无法再以前二十年的审视角度与欢喜去写它,可都不信,认为我应该写。我坚持不写,我认为这是原则性问题。可它终究是心病。
直到2007、2008年,金融危机冲击,我国居然*受冲击的是制造业。
为什么是制造业?作为制造业从业人员,我这一路看着积弊发展,到2008年爆发,眼看着有些工厂宣布暂停,而有些轻资产劳动密集的工厂则一夜散伙,*多的是依然坚持地从业者几乎异口同声地后悔:早知道应该在*赚钱时把钱投入炒房中去。为什么?我此时终于想清楚我该怎么写后十年了。那就是从制造业入手,写一家司空见惯的中小型机械制造企业在中国扎根所需遭遇的种种。写我的怨气,写我周围制造业者的怨气,*不讳言回避。从写作*初起,我就在博客声明,《艰难的制造》并不考虑出版,只为写我所想。
作为一个亚当·斯密的信徒,我一直相信,制造业是一国经济之本,是价值源泉。制造业不强,经济便是无根之木。然而在现实中,我看到的是整个大环境对制造业的伤害,整个社会急功近利的浮躁让制造业也无法置身事外。即使有秉持理想的人,又如何能逃得出时代的裹挟,他们唯有挣扎前行,因此我塑造了柳钧这一角色。许多读者说,我小说中,女主*爱的是许半夏,男主*爱的是柳钧。这令我颇欣慰。我将我与一些朋友亲身经历的包括大到政策,中到工厂管理,小到员工心态等,都垒到柳钧头上,让他像个过五关斩六将的游戏人物一个一个关口地打过去,艰难通关。可我的乐观个性还是让我为小说注入一些理想主义色彩,让《大江东去》中的宋云辉以残存的理想拉了柳钧一把。
即使我经常在博客中就制造业问题发了很多牢骚,但什么都替代不了写一整本《艰难的制造》带来的酣畅感。我把该说的都在书中说了,没留遗憾。
我始终相信,希望在柳钧等人身上,只要有这么一些坚持理想的人,中国的制造业不会亡。因此我给《艰难的制造》写了一段轻描淡写的对话作结尾,但我觉得这是举重若轻,这是我的心声,相信也是许多同胞的心声。我写此文,为的就是从艰难重重中呐喊出我们的心声,为制造业挣扎出一条活路。